长安吕宅,吕宝、卫氏夫妇所居偏院正屋内,却是吕隆、吕超、吕邈三个小儿鸠占鹊巢,昨夜三兄弟一起缠着耶娘顽闹,如今正四仰八叉的在床上酣卧,吕宝则是夜里趁小儿熟睡与妻子卫氏换寝于别室,此时催促长子起床没有丝毫不耐,反而一脸笑谑的逗弄。
早前因为张育、杨光据蜀叛乱,晋军也自巴东向垫江发动攻势,苻坚以邓羌率军入蜀平乱,并支援坐镇成都留守蜀地的杨安,吕宝所部就在受征调的中兵序列当中,那之后随军出征离家超过一年半的时间,夫妻、父子之间多时未见。
其时前秦新取梁、益二州不久,驿传尚不稳定,军报以外的消息往来要通过葭萌关以北的阆水粮道,再经沔水至汉中才能中转发往长安,即便吕宝出身权贵又是军官,也没办法经常寄信回家。
由于受到征调离开长安,吕宝时常与妻儿分别,这次回来后吕超和吕邈都有些认生,只有吕隆一如既往的欣喜高呼阿耶,并亲昵的抱住手臂、大腿,两个胞弟才有样学样的跟上前,只怯怯的叫着阿耶却不敢亲近,若没有吕隆带头纠缠,吕宝想要弥补父子间的疏远可没这么容易。
吕宝出征时小儿子吕邈还不满周岁,刚开始冒话口齿尚不清晰也没什么记忆,此时却已将满三岁,每日黏着母亲和两个兄长,吕宝这个归家的阿耶,就如突然闯入他生活的陌生人。
而只比吕隆小两岁的吕超,与吕宝生分的原因除了分别日久之外,还因为阿耶在家时,经常揍他的深刻记忆。吕超在父母眼中远不如兄长吕隆乖巧,早先他更年幼些的时候,行止全凭好恶,尚且分不清是非,在田庄上嬉耍时,不止一次将庄客豢养的鸡鸭幼苗弄死,庄上的吕氏徒附报上来后,难得回家一次的吕宝为了确保教诲的效力,通常都是一顿打。
邓羌平定蜀地叛乱,稳定局势回朝后,随其平乱归来的这数万中兵进入休整,与长安各部宿卫、禁军进行轮换,吕宝也因功升任都统,前秦灭凉伐代之际,负责编练后备士卒。
都统一职魏晋以来并不常设,在依袭前朝旧制的前秦也很少见,甚至不是正式编制,只是一个临时性职位。吕宝这个都统与别部司马有些类似,品秩相当,统兵人数不固定,但也有不同。
别部司马是有上级建制的,一般都是作为某某将军的府署将官,就好比所属某部的独立团。都统这个编制则是完全没有统属的独立团,所接命令直接来自作为中枢机关的台省。
因为与前凉、代国的战事,早在这年年节之后,吕宝就成为负责训练预备部队的中下层军官之一,麾下的士卒每隔数月整训完成,就调换一拨继续编练,多时千余人,少时仅五、六个百人队,而因为都统一职的性质,他之后的迁转、调动充满了不确定。
前秦中兵编制沿袭自北军五营,又是氐族所建立的北方政权,向来重视骑兵、甲士,马上尤重骑射、击刺,马下则是重甲选锋、大盾强弩,即便是缺少战马的东晋,选拔精锐时亦是如此。
吕宝的主要练兵手段就是集兵驰猎,长安地处关中平原,又有八水环绕,周边支流众多,沿河尽是平野,而狩猎自古以来就具有军事性质,是类似军事演习的练兵方式,汉武帝就曾在上林苑行猎练兵。
苻坚崇尚儒学,恢复周礼传继,而射是周礼六艺之一,乡射之礼也随着太学复兴而在前秦重现,并向地方学校恢复推广这一古礼,作为选拔人才的辅助,成为制度。吕隆虽然只是年纪尚幼的国子生,但每隔旬日亦有专人教导习射,而吕氏作为军事贵族,子弟、部曲尚武成风,家中习练射术更是极为平常。
前秦大举进攻前凉时,丢失南乡后谨守各地防线的东晋才反应过来秦军真正目的,随即从荆、豫、扬三州,西、中、东三条战线上发起反击,作为对前秦攻凉的掣制。在桓冲的调遣下,西路是遥领兖州刺史的朱序、江州刺史桓石秀、荆州督护桓罴,依托荆襄水军优势分别率军袭扰沔、汉二水沿线,中路是豫州刺史桓伊率其部下兵众进逼寿阳,东路则是淮南太守刘波以水军入淮、泗威胁青、徐。
东晋的攻势以骚扰为主,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但由于秦、晋之间战线漫长,前沿各地纷纷告急之下,前秦国中兵力一时也是吃紧,长安中兵正卒、更卒之外的余丁,以及降附的各部族也相继接到征发。
吕隆随父亲去观看围猎时,吕宝这个受命练兵的都统麾下,新一批受到征调的部大就包括姚苌的同母幼弟姚硕德,还有前燕宗室旁支的慕容永。
其时张天锡投降,前凉覆灭,东晋闻讯后进袭的各路兵马尽数退却,可前秦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将动员起来的兵力用于攻打代国。为了防范拓跋鲜卑逃亡漠北,使得战事持续时间延长,长安作为大后方之一,自王猛死后调集物资、编练后续部队的举动,一直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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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宝奉公命驰猎练兵,但为了亲近父子关系,就带上了年齿稍长的吕隆、吕超两子,以及宅邸相邻且与儿子年岁相仿并交好的乞伏乾归、乞伏益州兄弟。而已经十一岁的乞伏国仁,却只能用羡慕的视线目送两个兄弟,因为乞伏司繁回到勇士川镇守,留质长安的子嗣中他是嫡长,出城受到一定限制,而且他还要在府中僚属辅佐下担起交际的责任,不比两个弟弟那般自在。
男孩小时候大多都对武事感兴趣,姚硕德、慕容永也都各自带了不少家中子侄来增长阅历,其中就有姚兴、慕容亮。姚兴是姚苌的长子,比吕隆大一岁,慕容亮则是慕容永的长子,与吕隆之弟吕超同岁,出生略早几个月。吕隆与姚兴、慕容亮三人都是国子生,是早就相互认识的太学同窗,只是平时交际不多。
吕隆虽比吕超年长两岁,个头上却只高几公分,乞伏益州与吕超身材相若,亦是小胖墩一个,慕容亮则继承了慕容氏特有的大高个,比这群孩童中年龄最大的姚兴还略高一线。
慕容亮牵着平日往返太学代步的三岁马,姚兴肩上挎着小弓一般的弹弓,乞伏乾归腰上别着把装饰多过实用的小匕首,吕隆身旁则跟着一只黄白相间的关中细犬,是他去年跟庄客要来狗崽亲手养大,如今一岁多刚长成就已高过他的腰腹。
一众孩童满以为能实现平日里对游猎的畅想,于是各自都做足了准备,结果却是被父辈们留在外围营地,各自好一通郁闷,但很快就因为新玩伴的出现扭转,一起模仿着军中练兵之戏分拨阵营玩起了角抵。
“阿颔、阿颔,快些起了,昨日是谁缠着阿耶说要去看驰猎的?再赖床不起,阿耶可就带你乞伏阿干去了,事后若是寻我哭闹,却是你自己的过失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