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阳明城时的杨宸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此行一直到长安最为平静的用膳竟然是在长安四大军镇之一的泗水镇里,祝同命人去上山所获的野味经由祝同、杨宸、去疾三人之手后味道有些参差,鲜美的兔肉放进嘴里时,杨宸竟然一时间未能尝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一块,两块,三块,依旧是毫无滋味,就像在这一瞬间杨宸失去了品尝出酸甜苦辣的能力,距离出兵杀人越近,距离他将大宁如今剩下的六大国公之一的人头提上奉天殿越近,杨宸心里越是忐忑。
人总是在安静时才能发现一些错漏百出的事,诛杀怀国公的这件事在杨宸身上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让杨宸宛若是在梦中应允下了此事。开国二十八侯之一的祝同也是沉默着,从领军离开蓝田大营到泗水镇的第一日他就知道自己只要看住了柳台县的独孤家,就不会有事。
但让他拿刀杀去诛杀怀国公,他也有些悲戚之色,怀国公府的委屈他们这帮老将明白,被两代帝王疏远二十余年在庙堂和长安城里连寻常侯门都不如的境遇他们也明白。但是真说独孤信会因此谋逆,祝同有些怀疑。可赵家的事他们也清清楚楚,不过是万岁爷想着赵家渐渐坐大,继而不容罢了。
不知是不是有些许兔死狐悲的感受,祝同在这一刻释然了自己此生未能被封国公的遗憾,当初的八大国公何等尊荣,一个赵家九族抄斩,平国公赵康被活活逼死在陈桥,赵家部将尽数赴死;一个周家谋逆,长安城里牵连了两万人,朝夕被锦衣卫杀了一个一干二净;怀国公府为天子所忌,二十年郁郁不得志,九族蹉跎;就是他最看不惯的邢国公,被封国公的第二年就被打发离京在东南守了二十余年的海,去岁才得以返京。
镇国公府明面上天下无双,顶着宇文镇国的名头位列勋贵之首,可暗中被东宫和德国公府使了多少绊子他们久居京城又如何不清楚,偌大家业能否传到宇文松那个浑不懔手中或许都要两说,定国公府和护国公府在大宁的两位国之柱石一前一后的因病不朝以后,是如何的境遇,他也清楚。
祝同对怀国公府的同情在无声无息间到达了顶峰,做了一辈子粗人,他知道忠心,但直到看见杨宸取出的圣旨方才懂得何为:“君要臣死臣不得死”
“祝老将军”
“末将在”
杨宸的一声轻唤,让祝同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殿下?”
“吃饱喝足了,动手吧,本王听说独孤涛没有去北面领军,就在柳台县里,你要死死围住柳台县,等本王在山中事成,自会来助你”
“殿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怀国公素日里清心寡欲,不问世事,哪里会谋逆啊?”
祝同不问还好,一问便是被杨宸盯着问道:“怎么,你觉得父皇会冤枉了他独孤信不成?本王昨日在甘露殿里见到了实证,人证物证俱在,以怀国公的身份断然不会束手就擒,所以皇命特许,就地诛杀,让本王来杀,已经是给怀国公府一个体面了。”
“可这?”祝同还是显得有些迟疑
“祝老将军,长安城里的怀国公府说不准此刻已经有锦衣卫开始抄家了,咱们这边的要紧事可不能误了”
“诺”
杨宸掀开了大帐的帘子,雨水趁势就扑到了他的脸上,在杨宸身后有些惶恐的祝同听到了此刻杨宸无声的感慨了一句:“又是让本王下雨天杀人”
泗水镇的大营开始躁动,骠骑营的三千骑开始分作六拨先后踏营而出,杨宸则是领着去疾还有王府亲随位于中军直奔柳台县外的茫茫群山。
怀国公府到底是在柳台县经营了二十余年,独孤信选择将自己的妻儿老幼悉数放在长安城里用来蒙蔽圣听,打算从柳台县开始与杨复远里应外合借助独孤一族在边军中的势力让杨复远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穿过连城直逼长安。天衣无缝的计划中,作为长安四镇之一的泗水镇自然是独孤信的心头刺,怀国公府的耳目遍布在泗水镇周遭。
身处于权力相争的旋涡之中,独孤信自然感受到了杨景让蓝田京军进驻泗水镇的疑心,不过在独孤信眼中区区八千兵马就想困住自己和数百年的怀国公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是今日午后突然收到了杨宸率三千骑已经进了泗水镇之后,独孤信有些坐立难安。
全然没有杨复远在草原上送来的音信,也自然没有到直接举兵谋逆的时机,柳台县外的独孤信望着连绵山势中倾泻的雨幕,若有所思。
山中的除了风雨之声,再难有半分声响,为了方便他禅修心境,地处在群山之中的怀国公别业别出心裁地对应在了风水绝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