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湖水前,独孤涛和麾下的数千将士停了下来,满饮几口之后,独孤涛呆呆地坐在了草地上,负有几处箭伤的坐骑也顿了下来,让独孤涛在此刻能有所依靠。没有戴冠的他拔出了几棵小草,在血迹未干的双手上摩挲后又折断,又接着摩挲再拧断。
经过这几番面北逃亡的苦战,那些迟疑的人已经死在了关内,而独孤涛凭着数次化险为夷还有身先士卒的气概已经全然服众,令那些当年追随老国公的人不禁感慨,怀国公之位所托非人。
没有人去打搅这位此刻躺在自己坐骑身边,披头散发,一脸肮脏,毫无神采的主将,即便是在逃亡的路上,他们也都清楚地知道,长安城里那座怀国公府已经毁于一旦,未有一人逃出了锦衣卫的爪牙,那些毫无察觉便被抄家灭族的人里也有独孤涛的妻子,曾经的平阳侯之女,京中难得的大家闺秀。
外人只道独孤涛是家仇之恨还有丧妻之痛,又哪里知晓独孤涛一月前刚刚经历过将为人父的喜悦,那时的他还可以因为妻子怀有身孕而谢绝了平阳侯领他出关北伐。短短一月,和短短十日的物是人非没有什么不同,丧妻之痛和丧子之痛也没有什么不同,如今的独孤涛孑然一身,除却那些除了一身血脉外与自己并无瓜葛,又毫不成器,只是因为恰巧在柳台县而一并逃出的人,这世上已经没有了独孤涛的亲人。曾经意气风发想要振兴家族,闻名京都的少年将军,终究还是在长安这个地方失去了所有。
多日的艰辛疲惫让独孤涛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伴随着马腹的起伏缓缓睡去,可是刚刚闭眼,两个族中子弟就越过了他的亲卫跪在了独孤涛的身前。
“十哥,辽王还在北边,伯父在辽东可没少帮辽王殿下的忙,要不咱们去草原上投奔辽王殿下吧,他的候骑不是说追着一支三万人马的北奴人就在咱们附近不远么?”
独孤涛的眼睛已经深深的凹陷进去,努力的睁开双眼看着两位族中子弟说道:“谁让你们来说的?”
两人面面相觑以后,自知瞒不过独孤涛便坦诚道:“这些时日都说,伯父并未勾连北奴人,只不过是因为和辽王殿下交好,被太子厌弃,圣上不放心我们家才让咱们家遭了这灭顶之灾”
“没出息的家伙”独孤涛有些动怒,却也不想和他们解释太多,没有好气的说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要去投奔谁我管不着,也不会再管,只有一句,不要降北奴人,追咱们的三支人马都是太子的人,空着北边就是想逼着咱们投奔北奴让咱们独孤家坐死了乱贼的名头。”
“不投奔北奴,那十哥你带着我们往草原跑为什么?”
“不为什么,今日等不来辽王,我就领着他们去西域,在那里厉兵秣马,待有朝一日杀回长安,把昏君挫骨扬灰!”
独孤涛并没有欺骗自己的两个弟弟,早在关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独孤家早已不是一个树大根深的北地世族,更没有了当初在大宁军中和满朝文武的威望,自始至终都是天子脚下掌中的玩物。
皇帝要拿独孤家的血警告辽王,也让太子打消用独孤家这个落魄勋贵日后去与如日中天的宇文家抗衡的念头;太子曾经或许想过用重新亲信独孤家来用勋贵对抗勋贵,但是在独孤家落难时一言不发,用亲信之人把他们赶出关外,则是使得东宫无论如何都立足于不败之地。没能逃出关,东宫对皇帝可以有个交代,早早复命;逃出关,有人会在暗中说这是东宫的网开一面,从而知道太子并非一个赶尽杀绝落井下石的人,再言之,他们若是投靠北奴,皇帝本来站不住脚的谋逆之说彻底无人辩驳,东宫也能给皇帝一个顺水人情,他们若是投奔辽王,那东宫就可以借此发难。
独孤涛很后悔自己要等到失去所有时才看出了这些,若是早个半月,或是早个半年,在独孤信一面暗中与辽王密信联络,一面又对东宫的频频示好和太子殿下的亲至柳台县之举感恩戴德时劝说一句,让独孤信明白独孤一族已经踏进了的生死险地也不至于此。此刻面若寒霜的独孤涛也不得不佩服所谓的天家之人皇族子弟,一个个将人心算计用到了这般动辄灭族的田地。
大手一挥,独孤涛没有再听自己的两个弟弟嘀咕解释,屏退了他们,此刻的他只想知道杨复远北伐却越发往南的真相,想知道这位让独孤家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打算如何见见自己这个余孽,想知道杨复远是会害怕,用自己这个余孽的人头去长安邀功后立刻整军向北,还是会固执地坚持继续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