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日,乃钦天监所选的上佳吉日,北面的边患在方孺巡边之后未见好转,随杨智一道来到少阳山的文武群臣心里都在暗自揣摩,天子这般磨刀霍霍,是不是生出了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大宁从先帝登基之后,忍辱负重,休养生息才不过六载,天下无论是豪门世族还是寒门百姓大多都喜欢那样安定的时日,不愿见大宁再起兵戈,子弟从戎,父子皆充徭役,老弱妇孺耕作林间的情形重现。杨智刚刚登基,力排众议,起用方孺的和亲之策,让攻下阳陵祖宗安寝之地的北奴兵马退出纯阳关时,世人皆以为他要兴文治,会效仿先帝与百姓休养生息之策。
才短短一载,上林苑重新秋猎之事就让人再生困惑,年轻勇武的武勋子弟一个个朝气蓬勃英姿勃发,万余羽林卫披甲执戟威武森严。杨智没有也颇为出格的不曾穿天子冠冕,反倒是身披御甲,腰悬宝剑。
“跪!”
声色洪亮的甲士在高台之上吼声震天,九个号角声也一同吹响,响彻天际,大宁军规“披甲之士见王不跪”
故而今日要下跪的,只有文臣,王太岳并未出现在此地,而宇文杰今日也重披甲胄以镇国公之尊位武勋第一,中书省知事元圭就阴差阳错地成了文臣第一,率今日按奉天殿臣列依次站好的百官跪在了刚刚铺就的地板上。
百官下跪,武将作揖垂首,高台之上按太牢之礼供奉于上天的祭品整齐摆放在原处,杨智从高力的手中接过了三支宝香,跪下了下去。
“惟大宁天和元年秋,十月初九,大宁天和皇帝杨智,谨陈祭礼,享于故殁于王事,大宁将校阴魂曰:戡乱一战....”
“戡乱?”群臣之中私议之声隐起,这上林苑秋猎的祭礼,不是祭祀天地武神,不是祭祀列朝武庙,而是祭祀去岁在平定两王之乱与出征北伐将士的祭礼。
人们此时方才记起,因为先帝的骤然驾崩,北奴的兵临城下,不得已的和亲诸事,大宁到今日也未曾真正祭奠过在永文七年的动乱里身死的宁军将士。
“朕禀天命,问罪遐荒,大举貔貅,悉除敌军。雄军云集,狂寇冰消,才闻破竹之声,便是失缘之势。士卒儿郎,尽是九州豪杰;官僚将校,皆为四海英雄。尔等或为流矢所中,魂淹泉台;或为刀剑所伤,魄归长夜。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四海安定,承临太平,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
随我旌旗,逐我部曲,且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朕当表其功,勒于祖庙,汝等各家尽沾恩露,年给衣粮,月赐廪禄,用兹酬答,以慰汝心。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聊表丹诚,敬陈祭祀。呜呼哀哉!”
杨智身为天子,已披甲胄,却真正地给阵亡将士敬香,在他行礼之后,身后的甲士扯着嗓子向高台之下的文武群臣高声呼唤道:
“行祭礼!”
“呜呼哀哉!”
无人料想过这番场面,时隔八年重开的大宁秋猎之事的开始,没有喧腾的热闹,没有杀气腾腾的慷慨激烈,只有一片悲吟,宫中穿着赤裸上身装扮成武士模样的乐府匠人开始悲吟的唱道:
“操吾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蹶余行,左骏殖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禁四马,援玉袍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这是杨智给所有人准备的一场意外祭祀,柳蕴告诉他,大宁的将士们出生入死与文人对功名利禄的趋之若鹜并不相同,一场祭祀,一篇天子命礼官昭告天下的祭文,一首大宁久未曾听过的《国殇》祭乐,也让今日的武勋将首们颇为动容。
曹家儿郎能想起病死在陈桥的曹蛮,李家的子弟可以记得战死在入关前夜的李复,还有那些曾经追随过广武帝出生入死终得封侯如今却已白发飘零的大宁老将们,成了今日这场迟来的祭礼上,最先哭出了声的那一群人。
大宁的将士听不得这样悲伤的曲调,他们习惯了在大军凯旋时太祖皇帝在宫门前命教坊司,钟鼓司,司乐司沿着朱雀大街欢奏的场面,但杨智改了这个规矩,在后世子孙中以仁孝称贤的他,让大宁永久的袭承了这个规矩,大军凯旋之日,先祭阵亡将士,三日后,再以欢畅乐饮庆贺,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皆如是也。
一曲国殇的乐声停止时,被乐曲声掩盖住的悲吟哭泣之声已经传开,还未出入沙场,等着这场秋猎大放异彩以求讨得天子赞誉离京建功立业的勋贵自己们看着自己素日在家中端重的祖辈号泣而不能自已时,纷纷红了眼眶。
隐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