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个荒谬的说法,杨家人是君,宇文家是臣,杨湛日后若是楚王,哪怕宇文杰再是如何位高权重,侍奉三朝,也一样得称臣问安。宇文雪也并未料到自己的叔父会有这般的请求,但转念一想,欣然应下。
宇文家的祠堂并未如外人传言那般堪比太庙,毕竟这是一个有心之人故意拨弄宇文家和天家亲近,捏造而出的大逆不道。可宇文家到底是这大宁建国之后第一等的勋贵又是第一等的外戚,其气势,也远非常人所及。
前朝就已是国公爵位的宇文家,家祠之中所供奉的,乃是从大奉征西将军受韩国公的第一代先祖开始,传至宇文莽,已是九世十四代爵位。宇文莽从广武帝起兵,改封镇国公,位列诸亲王之先,又是让宇文杰从国破族灭的浩劫中走出涅盘而生的一招。
小婵本想从宇文杰手中接过杨湛,自己抱着杨湛,让杨湛像跪在软榻之上的宇文家列祖列宗奉香行礼,可宇文雪却是把杨湛接到了自己身旁,眼含热泪的让年幼的杨湛自己跪在软榻上。
随着当宇文杰的大袖一挥,小婵退了出去,祠堂之中,一众随从尽皆退避,他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家的主子,有自家的话要说于先祖。
或许是被宇文雪的眼泪给吓到,当宇文雪让杨湛就那么趴着不要出声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杨湛竟然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他听不懂自己的母妃究竟说了什么,但他的的确确的奉命跪在了软榻上了,还不停地把扣着软榻上那些栩栩如生的珍禽猛兽的图案。
“爹,娘,大哥,大嫂,看到了吧”宇文杰听见宇文雪的啜泣之声也有些动容,他明白自己的侄女嫁入王府,虽为正妃,贵已非凡,却也一定有了自己的委屈和不易,所以今日回了娘家,才会是这般模样。
可他宇文家毕竟沉浸宦海多年,纵然有一颗常人的悲欢之心,也早已能让自己悲喜不露于声色。
如今的宇文家,长房就他一人,宇文嫣远嫁,宇文松外任,宇文雪嫁入皇族,哪里还像个家,哪里还有一副家的样子。传言当年宇文莽征蜀,擅杀广武帝明诏羁送长安问罪的蜀王之前,就曾被诅咒宇文家世代单传,人丁不旺,虽百年富贵而时有绝嗣之危。
那时的宇文莽只当是一场笑话,毕竟他若不杀蜀王,他霸凌司马皇族,强辱王妃,劫掠蜀王府百年积累的事,就不可能仅仅是一句“王据成都自守,城破,自焚于王府之中”
他笑的是当蜀王诅咒之时,他就已经有四个长成的儿子了,可当两个不满十岁的儿子先后夭折,自己苦心教养打算托付家业的宇文靖又病死在班师途中不得不将爵位交给宇文杰时,宇文莽记起了那个诅咒。
这也是为何宇文杰之后无论纳了几房小妾,膝下却自始至终只有宇文松一人让宇文莽郁郁寡欢的根源。
人从不怕诅咒,只怕这诅咒不知哪一日应验。
宇文杰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多多少少,这世间算是有宇文家一半的血脉传于后世了,等宇文雪敬完了香,没有顾及自己满头首饰恭恭敬敬地向宇文家列祖列宗行礼之后,方才退了出来。
在祠堂外不知发生了何事让宇文雪哭得这般伤心的小婵匆忙上前为宇文雪拭泪,还委屈地问道:“小姐,哦不,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胭脂都哭花了”
宇文雪见到小婵唤错人又匆匆改口认错,憋得两耳红透时也不禁破涕为笑,是啊,这座公府里,哪里有那么多人将她当作了高高在上的楚王妃,不过是自己的侄女,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姐姐,自家的二小姐,自家的姑娘。
抱着杨湛的宇文杰没有打扰背过身给收拾的两人,反倒是用渐渐苍老的手从杨湛的鼻尖划过,笑道:“母妃哭了,湛儿还傻笑呢?以后可不许这样,等外公老了,湛儿就得护着学着护着自己的母妃咯”
这是连宇文松都未曾享受过的亲近,宇文杰不仅在宇文靖早早去世后把宇文雪视如己出,还在如今把杨湛真正当作了自己宇文家的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