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二年,夕月,末,京师无雪。
此时的长安城里,还浑然不知北面的秦王殿下已经与当今的年轻天子歃血立誓,引军西去,故而哪怕贵为当朝朱紫的郎君门户里,也多是惴惴不安的。
先帝驾崩未久,这座长安城里主事的,却已从梓宫停留在大行宫的仁宗皇帝和即将启用天盛年号的杨宸变成了监国的蜀王杨宁,在先皇之死的疑云当中,秦王势不可当的兵锋又近在眼前,的确很难让人不去多想,是否几日过后,那位在凉雍之地不可一世,永文七年带兵横扫漠南王庭的秦王殿下又会是这座长安城里新的主人。
但无论世人如何惶恐不安,寻常情形下奉天殿的争斗终究还是离寻常百姓太远,等到真落到百姓的头上时,大多又是无力阻挡只得任其自然罢了,所以这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京师各处衙门和皇城宫门的白绫之外,因为年关将近的热闹并未缺席。京师屡遭变故,比起太宗皇帝登基之初那几年,如今的热闹,又是万万比不上的。
“闪开!”
一支从淮南道庐州星夜兼程赶回长安的骑军拿着如今已然不复存在的“楚王府腰牌”冲进了长安城的安化门。
才不过半年,安化门守将已经三易,今日换作了在杨宸重返长安时为其奔走的千户恒渊,作为长安勋贵之后,他对眼前这位背负一个檀木盒子风尘仆仆的楚王府旧部并不熟络,但看着此人手中的楚王府金制腰牌,直觉让他觉着眼前之人非自己所能得罪,所以没有多加盘查,便将这支骑军放入了长安。
“将军”
恒渊望着这行人往宫城的方向狂奔而去,心里也有些疑虑,昨夜刚听自己的父亲长郡侯恒頔说起,秦王领军屯驻于阳陵卫,天子也亲率三千亲军直入阳陵而去,恶战似乎不可避免,问他可有在秦王帐下的旧交,一旦情形不测,需有人代他们向秦王问好。
在太祖高皇帝立国,短短三十五载,凭借开国之功得封公侯的勋贵们在一场又一场浩劫里十去六七,就那开国八公府,除了赵家平反之外,不也就只剩下宇文家,曹家和邓家了么?
一家公府倒下,会牵连数十家侯爵伯爵府,本就是同气连枝而荣,所以覆灭时,自然难以独善其身,他长郡侯府能一次次屹立不倒,靠的不就是这出多方押宝的戏码么?
“将军”
副将见恒渊没有反应,又试探地喊了一声,恒渊方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回道:“怎么了?”
“卑将先恭贺将军了”
看着自己副将一脸喜气洋洋的恭贺,有些不明所以,一面走向城门一面问道:“何来的喜事啊?”
“将军何必遮掩,来日将军荣升,可别忘了卑将们便好”
此话一出,恒渊更是糊涂了,看着排队入城的百姓本就因为耽搁渐久有些不满,刚刚又见着一队官军直接纵马入城渐渐有些怨气,恒渊不得不拿出京师城门主将的气势,扯着嗓子骂道:
“都急什么急,先皇国丧,秦王举兵,多事之秋,监国有命,京师各城门需细细盘查入城之人,以免乱贼混入京师作恶。谁再他娘的胡咧咧,可别怪本将手里这把刀不认人了!”
布衣多寒苦之人,被这轻轻一唬,自然也就不敢再有多言,他们敢骂娘不假,可刚刚恒渊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严查出入京师之人乃是监国的蜀王殿下之意,他们又哪儿来的胆子骂如今在奉天殿里监国的蜀王殿下,遑论蜀王殿下的母妃,太宗皇帝的丽妃娘娘。
“你这话倒是给我绕糊涂了,如今的时节,哪儿来的喜事?”恒渊对副将的话能起一分好奇的心思,全然是因为话中的“荣升”二字。
副将打量了周围一番,故意放低了声色说道:“将军莫非不知,刚刚放过去的人是谁?”
恒渊摇头说道:“此人拿着陛下潜邸的腰牌,估计来头不小,可陛下登基,南征的大军也已归于五军都督府之下,该赏官赐爵的早已赏了,此人风尘仆仆,瞧着落魄得很,本将倒的确不认识。”
副将听完,脸上的喜气散了些许,但仍旧装作一副恭贺的表情,为恒渊解了玄机:“将军刚刚可曾看到此人身旁那个孩子?”
“还有个孩子?”
“嗯”副将点头说道:“虽穿着罩甲,可脸庞稚嫩,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