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即祭拜大礼,是葬礼中一个极其隆重的环节。第一次祭礼是送完“引路灯”后,家眷亲友们按血亲关系从近到远排序,一轮轮陆续在灵前哭丧。重要哭丧者,也就是逝者最亲近的人,身边往往会有两个帮扶者。帮扶者要么是哭丧者的儿女,要么是子侄,作用之一是衬托哭丧人的重要性,二是在哭丧人哭到不能自控时拉扶和劝慰一把。
“我熄火的爸呀!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爸,好了,不哭了,起来。”
何胜军在何平和何文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继续哭喊着。
哭丧者需要一边在亲人的扶持下跪在灵前哭喊,一边跟着主事人的节奏站起和跪拜。连续三次后,再由帮扶的亲人搀进灵堂,跪在棺材前继续哭两嗓子,再绕一圈回到灵前。再哭哭啼啼跪拜三次,然后再次被拉到棺材前跪着哭两下,才算结束。
这一轮的哭丧结束后,下一轮会无缝对接,紧接着上前跪拜哭喊。由于最先哭丧的都是逝者的儿女或者父母,内心最是悲泣感伤,哭的最是动情,因此也最能感染到围观的群众们。看着那鼻涕眼泪堆流一地,听着那哀嚎哭喊震彻云霄,任他再心如钢铁之人,也会禁不住鼻眼发酸。
再往后的祭拜速度会越来越快,哭丧者会逐渐改为一人搀扶,关系远的亲戚辈儿连搀扶都不需要,只需默默在灵前磕几个头便可。整个祭礼一般需要将近两个小时,血缘近的哭的肝肠寸断,血缘远的走一下过程。无论是否真的伤心,仪式感一定要拉满,不然会被旁人诟病这家人不亲近。
第二场祭礼则是在下葬当天,举办完之后就会紧接着安排移棺下葬。相对来说,第二场祭礼要灵活些,同样由主事人全权安排,来得及就举办,如果来不及或者主事人觉得这家人哭不出什么花样,就不再办第二次,免得无趣。
何文、何朵和其他堂弟堂妹一样,虽然伤心欲绝,却无法像村里人那样大声嚎喊出来。明明很难过,可一声大叫,喊出来的瞬间就出戏了。不仅自己懵逼在原地,旁人都会忍不住要笑出声。几个晚辈试了几次,纷纷放弃。何朵心里不平,明明也是撕心裂肺的难过,凭什么只有嚎叫才算孝顺?为此特意和母亲及姑婶们争论了几次,结果都是被批不懂事,只得愤然作罢。倒是何平哭的天昏地暗,捶胸顿足,围观的人们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这个长孙有情有义。
许娇兰身体不好,两条腿几乎走不了几步路,腰也常年酸疼的直不起来。身子虚弱的她,一旦哭急了就容易喘不过气。何朵虽知爷爷去世对母亲以及几位婶婶来说,是解脱大于悲伤,她更看得出母亲并没有十分难过。然而谁都有伤心事,谁又能看得出来哭泣的人到底哭的是什么?哪怕是做个样子,一旦开始哭起来,伤心事一被勾起,就真会哭的呼天抢地了。何况母亲和众婶婶们也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哭丧老手,随时随地一声“爸”,眼泪都会夺眶而出。这种哭嚎难免会牵动身体,而母亲的身体是经不住折腾的。何文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姐妹俩全程小心照顾着母亲,倒也无事。
“我没事,你去看着点儿你爸。”许娇兰悄悄说道。
何朵与何文对视一眼,便小跑几步追上父亲,跟在他身后。何胜军正拿着那块使用过无数次的老旧手绢,一遍遍抹擦着鼻涕眼泪,看的何朵心里难受又犯怵,于是趁机悄悄递给他一个干净的大毛巾。何胜军也顾不上看,拿去直接擤了几把鼻涕。
何胜军是何家长子,所有仪式都由他来带头,他也是全程哭的最伤心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一声“爸呀”从浑厚的老烟中嗓呼喊出来,充斥于山林之间,桑沧悲怆的哀切之情瞬间会击垮所有看客,令人人动容。
何胜军一米八四的个头,肩膀宽大,四肢修长。正是这样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大块头,一个看起来坚不可摧顶天立地的大汗子,如今一步一跪间撕心裂肺哭喊着父亲的无助痛苦模样,任谁都忍不住心疼唏嘘。何朵看着父亲的眼泪扑簌簌打进土里,鼻涕拉着好长的距离在空中飘摇,明明并不是很清爽的场面,让人感受到的,却是满满的血肉亲情。任你是铁石心肠,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爸,好了,不哭了,起来吧!”何朵劝道。
何胜军的一辈子几乎都在矿井中劳作,因此膝盖不太好。何朵怕父亲腿软吃痛,好几次想拖拽他起身,可使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挪动他分毫。何胜军感觉出女儿的用意,也想主动站立起来,可由于膝盖酸软,每次都要向前踉跄一把,才能勉强稳住,急得何朵手忙脚乱。还好何平赶了过来,她才安心回到母亲身边。
下葬当日,道士团会一边吹奏乐器,一边随着哭丧者从灵前到指定地点来回奔走,叫做“送素(送寿)”。所谓的指定地点,就是由主事人向着阎王庙的方向选一个随机地点,在那里放一个小案桌,备好上香道具。孝子孝孙会分批次从灵前一路哭挪到这里跪拜。
送素环节开始,主事人一声令下,孝子孝孙就会哭跪在灵前,嚎哭几声后起身前往案桌地点。走不了三四步又要跪下来哭喊一阵,再由搀扶之人劝慰起身,哭喊着向前走,走几步继续哭喊着跪拜,直到走到桌案处。
抵达案桌后便不能再哭,道士团也会停止吹奏。哭丧之人跪在案桌前点上香,再拿着托盘起身。托盘里会提前放好一张写了简单祭词的黄纸,和一个插着道具的馒头。
“好了吗?”
“好了。”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