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像一座山一样砸在大地上。
没有风,也没有其他声响。
这是一片戈壁滩,平时会有狼吼,会有月光撒下,会有风像刀子一样刮着石块跑,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黑夜,只有寂静。
夭已经这样站了十个时辰,是失去一切的十年后的第十个时辰,他才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是活着的律动。
暗门给了他自由,从那扇铁门出来的自由,除此之外,皆不曾给予。
从十年前进入暗门至今,整整十年,夭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出来,所以在他识字后,他给自己取了夭这个名字。
当他和毒一起杀死了那个折磨他们十年的“蝎子”之后,暗门给了他和毒选择。他和毒,一个人留在暗门,成为新一任的“蝎子”。另一个走出暗门,在五年后,完成暗门的任务,然后死去。
夭什么也没有说,拿起带着面具的人手中的黑色丸子吞下,便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了那扇十年从未走出的铁门。
毒什么也没有说,从“蝎子”手里拿起了那根雕刻无数蝎子的棍子,重重击在地上,再一动不动。
经过了十个时辰,从黑夜重新进入黑夜,夭在这片戈壁上,从坚定到坚定,从解脱到解脱,从迷茫到迷茫,什么也没有改变,却一切都是不一样了,夭清楚的知道,他终于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拥有了曾经极少时候于一刹那间会在心底里冒出来的那两个字,自由。
黑夜重新来到,也会重新过去,夭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像他的身体一样,唯有安静。
夭和毒,没有什么商量的,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十年的地狱生活,他们是一千个人中蜕变出来的一头狼和一只蝎子,他们看着那九百九十八个人眼神从恐怖到绝望,听着他们的声音从惨烈到消失,他们手上的血和心里的血,都变成了黑色。不需要思想,不需要技巧,不需要任何东西,只要杀戮就可以了,只要狠辣就可以了。这是夭学会的。
蝎子的血是夭和毒的钥匙,走出铁门的钥匙,成为新一任蝎子的钥匙。
再有六个时辰天就亮了,夭知道自己该走了,这十个一动不动什么都不需要做的时辰是他拥有的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在经历了十年的提心吊胆、生不如死、麻木拼杀的生活后,夭选择什么也不做的度过他这一辈子唯一属于自己的十个时辰。因为夭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于是便什么也没有做。
夭该出发了,顺着戈壁滩往东走,连续走三个月,除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还要爬过一座雪山,然后顺水而下,三个月后他会见到第一座集镇,是的,一座集镇,夭在地图上看到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吗,有粉色的灯笼,红色的糖葫芦,有耄耋老人背着穿红色衣服的孩子手里拿着风车,有很多叫卖声,有很多笑声,有酒楼里的红烧肉和酒楼旁边的面摊,都是很好吃的。
夭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从五岁进入暗门,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狱中待了十年,只从铁门的缝隙中见到过阳光,其余都是听其他人讲的,暗门的日子并没有培养他想象力的机会和可能,所以他便只知道这些名字了。也许正是因为夭什么都不知道,他才能用拳头砸在一个又一个人的头上,看着他们的目光中的恐惧,感受到他们一部分拳头下的迟疑。夭不知道那几个人为什么会那样,但夭知道这是他们死亡的原因,如果没有恐惧和迟疑,也许他们能够多撑一些日子的。
也许正是因为夭什么都不知道,夭和毒都知道夭是走出那扇铁门的那个人。但是为什么呢,夭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本来就是需要这样。十个时辰中,夭想了一会儿,得出的便是这个答案了。
好了,十个时辰到了,过去十年的生活结束了,该出发了,向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