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鸿烈的津贴总是不够花,因为他见了酒恨不得把脑袋钻到酒瓶里。
太阳快要落山了,雷雨初晴,彩虹东挂,风卷怒涛,满海白浪,半岛两侧鼓浪如雷。尤林送走了参加侦察连敌前练兵会议的孙参谋长,站在海岸,面对大海作了一个深呼吸,抬头远望,舒展了一下视力。
连日进军,筹建水排、研究海上练兵计划、准备海上侦察的物资,忙得尤林脚踢后脑勺。
侦察连长带领两个排到后面筹备船只,一个连的工作几乎全压在他的肩上,不忙怎么行?
尤林就像自动表的发条,日夜不松劲。他恨不得两个早晨就练出一支劈风斩浪的海上侦察兵,摸清海门岛的敌情,保证主力部队早日打上去。他怀念挣扎在铁蹄下的同胞们,尤林深深惦记着曾经搭救过他的陈老海一家啊!
海风拂面,抹去他脸上的倦容,清新的带点咸腥味的海上空气,沁入肺腑,使他肌体充满着活力。忽然前面隐隐地传来歌仔戏的曲调,唱者显然是女孩子,圆润清脆还带点童音的歌声,十分悠扬动听。
第一个乐句就使他回忆起苦难童年时的一点点乐趣,逢年过节,他拉着穷伙伴举着松明火,翻过几架大山,赶到镇子上的戏台底下,他们挤在一起,伸长脖子袖着手,一动不动地看上小半夜,直到散戏才满足地离开戏台。
肚子饿了,到甘蔗田里偷根蒙着一层白灰的果蔗,踢场踏踏地拖着木展,边吃边哼上几句。只有这时才忘了不幸和烦恼。
啊,还有比这个更好听的戏吗?
闽南方圆几百里,台湾上干万同胞,都喜爱这种戏,它是用海峡两岸的士语和乡音谱写成的,听来多么亲切感人呀。
尤林循音向回走过来,他渐渐地听清了,这歌声是从草寮里发出来的,词也听清了。
手摇双桨看船头,波浪滔滔满腔愁,几多渔船沉海底,多少尸骨无人收?手摇双桨看船头,一网一网拉忧愁,渔霸喝血又吸髓,渔家苦难何时休?
尤林听到这里突然怔住了,那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倾吐着满腹愁思。
这是用歌仔戏的曲调填词的渔歌,尤林听来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过了老半天的功夫,尤林终于想起陈老海驾着小小的连家船送他逃走的那天晚上,海风呼啸,乱云翻滚,黑夜沉沉,小船在敌人追击的枪声中逃往大陆。
小船击水向前,海门岛黑沉沉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了,枪声也稀疏下来。老渔民陈老海象一尊威武的石雕站立船尾,一手扶舵,一手摇桨。
陈老海的妻子背上背着小阿妹,与他们的儿子阿帆坐在船头,一左一右地挥着单桨猛力划着,小船终于脱离了险境。
这时,风浪变小了,小船漂呀漂呀,一片寂静里,突然响起陈老海用歌仔戏调门唱的渔歌,手摇双桨看船头,波浪滔滔满腔愁,几多渔船沉海底,多少尸骨无人收?
手摇双桨看船头,一网一网拉忧愁,渔霸喝血又吸髓,渔家苦难何时休?手摇双桨看船头日日夜夜盼自由,头顶乌云几时散,哈时红日照全球?
手摇双桨看船头,渔民红心向北斗,今送赤色革命军出征去,亲人呐,望你早日打回头。
海风润亮了的歌喉,唱出了对旧社会的控诉,唱出了对未来的憧憬,唱出了对赤色革命军的期待。
渔歌以它低沉,凄婉的旋律,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荡漾着,飘向深邃的远方。歌声停止了,老渔民仰起刚毅的前额,望着高远的西北天空。
浮云飘动,从云缝里漏下来的一束淡淡的月光,在小小的连家船上抹上一层银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