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第二场雪,是在十二月九日下午的时候,落在了这片山岭之中。
南岛坐在楼上看着那些在暮色里开始缓缓飘落的细雪,大口地喝着壶中之酒。而后将酒壶挂在了头顶乐朝天系好的那些钱袋上,从一旁拿起了放在廊道上的桃花剑与鹦鹉洲——只是在饮酒,并没有修行或是蕴养剑意,是以被搁置在了一旁。
乐朝天大概也是嗅到了一些风里的雪意,从楼中抱着枕头走了出来,而后看着那些青灰色的山岭间那些细细的白雪,挑了挑眉。
“今日是多久?”
南岛拿着两柄剑,正在往身后背着,听到乐朝天的这个问题,平静地说道:“九日了。”
乐朝天轻声说道:“还真是山中不止岁月久啊。”
“不止岁月久的只是师弟,天天睡觉,自然不知岁月久。”
“天天喝酒的师兄,便知道岁月久吗?”
乐朝天转头轻声笑着看着南岛。
这些日子南岛喝了很多的酒,天涯剑宗里飘着酒糟的味道,峡谷小楼里便飘满了桃花煮酒的味道。
南岛瞥了乐朝天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悬挂着的那个酒壶,说道:“师弟这便有些井中之蛙坐而观月的味道。”
乐朝天看着南岛说道:“如何?”
“不是人间所有人,都是一杯就醉的。”南岛脸上却是带着笑意,背着剑向着楼下走去。
乐朝天:“......”
南岛的酒量自然不算顶好,但是毕竟也是喝了这么多年酒的人,总归比乐朝天要好很多。尤其是浅斟慢饮,从清晨喝到下午,大概也不会变得迷迷糊糊。
但是有时候喝急了确实不行。
乐朝天什么都可以反驳,但是南岛说这个,他确实无话可说。在廊道上想了一阵,也没想出怎么反驳自己这个少年师兄,乐朝天也便放弃了,只是看着南岛下楼的背影,又有些好奇。
“师兄去练剑?”
“不是。”
南岛平静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乐朝天好奇地转身趴在栏杆上,南岛很快便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先前下了几场冬雨,是以峡谷外的那片崖坪上倒是有着些微的积水。少年的身影在水中被剪碎成了数块,荡漾着,便在细雪里停在了那株桃花前。
是株,而不是枝。
因为在最开始的那枝桃花上,已经向着四处生出了许多枝条来,那个木缸仿佛变成了一个木桩底座一般,承载着一簇颇为繁盛的桃花。于是说枝太过单薄,便只能当做一株桃树来看。但是说桃树,也过于勉强,于是便叫做一株桃花。是花非树。
先前的那几场雨打落了不少桃花。
南岛站在那株桃花前,静静地看了许久,而后抬头看着楼上的乐朝天,轻声笑着说道:“来年开春的时候,师弟肯定特别欢喜。”
乐朝天笑眯眯地说道:“现在这样,我也特别欢喜。”
南岛笑着,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越过了那株桃花,向着峡谷另一边的小木屋而去。
剑意之境,自斜桥至青莲,自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青椒原本在蕴养着剑意,只是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人间细雪,此时倒也是坐在小屋木廊上,静静地看着那场慢慢落向人间的雪。
听见身旁的脚步声,这个红衣女子转过头来,便看见了背着剑撑着伞走过来的南岛。
“寄信?”
青椒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摇了摇头,撑着伞停在了木屋外,轻声说道:“今日寄信太晚,回来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夜雪,太麻烦了。”
青椒转回了头去,看着山外细雪,说道:“那难道是饮茶?”
南岛笑了笑,说道:“今日也不饮茶,今日,我想试剑。”
青椒重新转回了头来,安静地看了南岛许久,而后目光落在了南岛身后的剑上,缓缓说道:“为什么?”
南岛看着人间细雪,缓缓说道:“今日细雪,我大概有些信心。”
青椒看向自己膝头的剑,剑名青团,只是有着与剑名不符的凌厉沉重的寒意。
“白衣观雨,似乎依旧不够。”青椒平静地说道,“倘若输了,你怕是不好向你的先生交代。”
南岛轻声笑着,抬手摸了摸胸口。
“我已经写好信了。”
青椒挑眉看向南岛。
伞下的少年继续说道:“信里写了,十二月九日,我赢了那个从东海来的红衣女子。”
青椒静静地看了南岛很久,而后抬手握住剑,站了起来,面朝着人间细雪,平静地说道:“好。”
峡谷里那些天光依旧是暮色。
峡谷地面虽然很是平整,但是终究有着许多剑痕,于是那些冬雨便零零散散地积在其中,落在那些还未被岭南的第二场雪盖过的暮色中,倒像是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
细雪穿过了最上层的罅隙,很是稀疏地飘落在其间。
乐朝天看见南岛与青椒在木屋边说了
一阵的话,便向着峡谷而去,觉得有些古怪,于是抱着剑走下楼来。走入峡谷的时候,二人已经各自立于峡谷之中。
后知后觉的乐朝天这才颇有些惊讶地说道:“原来师兄是想要试剑。”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蝶恋花站在峡谷边的乐朝天,说道:“是的。”
乐朝天倒是笑呵呵地跑去了青椒的小木屋里搬了一根小木凳来,在峡谷口坐着。
“师兄加油!”
南岛点了点头,撑着伞站在峡谷中,而后静静地看着那个站在峡谷另一头的红衣女子。
乐朝天却是觉得这一幕有些相似。
那晚他和陆小二陆小三将鬼故事的时候,似乎便是这般场景,只是当时是夜色,冷月清辉。
而现在是黄昏时候,暮光倾洒,细雪疏落。
乐朝天想到细雪这个词的时候,却是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