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现在,有人不知道抱着何种心思,犯了事不好好躲藏起来,反倒还要跑回来看一看,于是便需要有人来提醒一下他,你的剑不要出鞘,你的人不要出现。”
南岛怔怔的站在了那里,不知道梅溪雨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溪雨亦是停了下来,这条巷子深处很是寂静,只有一些绵密的雨声。
一直过了很久,梅溪雨才转过身来,向着巷外看去,这里的视线被两旁的巷墙与楼房悬街拦住了,于是再不能见到那样一个窥花之猿的柳青河。
梅溪雨收回视线,落在了那个伞下少年身上。
“你猜猜为什么柳青河柳狱主会站在那样一处悬街上看雨?”
少年沉默了很久,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梅溪雨平静的说道:“他站在那里,你就不敢过去。不敢过去,便不会暴露出来。”
所以其实理由很简单。
只是为了让某个少年望而却步而已。
南岛骤然睁大了眼睛。
所以这样一个少年的到来,自然不可能瞒得过那样一个天狱之主,那一眼,也确实是在看这样一处巷子。
梅溪雨的声音依旧在巷子里很是平静的落下,像是雨水一样砸落在少年的脚边。
“你见过侍中大人?”
南岛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问道:“没有。”
梅溪雨长久的看着这个少年。
南岛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说出了与某个书生一样诚恳的话语。
“尚书大人不是我杀的。”
梅溪雨平静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杀的。虽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你,只是有些线索,过于刻意了。”
南岛皱了皱眉,说道:“是什么?”
梅溪雨轻声说道:“巷子里的剑意。”
南岛愣了一愣。
这个道人缓缓说道:“一个能够以踏雪境力敌五境剑修的少年,倘若面对一个垂垂老矣,毫无防备毫无护卫的世俗兵部尚书,还需要用上剑意.......”
梅溪雨说着与柳青河某句话极为类似的话语。
“大概这样一个剑修确实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当今剑修,依旧秉持着手中之剑不可久离的理念。
哪怕剑意之道再如何兴盛,终究任何一个剑意之修,在手中之剑上的造诣,都是不差的。
倘若少年真的想要杀人,大概会一如当初南衣河边一样,很是干脆利落的拔剑,无比平稳精准的刺进了另一个少年的心口,而后才是用剑意去摧毁那个一个少年剑修体内的神海。
少年长久的站在巷子里,什么也没有说。
梅溪雨却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少年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最后没有拔剑杀人?”
这样一个问题或许也并不突然。
这个故事一切破绽的由来,便在于面前的少年没有拔剑。
于是有人不得不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杀死了那个兵部尚书。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梅溪雨安静的看着少年。
“什么问题?”
“在南衣城与岭南面临着诸多困境的时候,槐都为什么选择了那样一种处理方式。”
梅溪雨并不觉得意外。
好像少年本就应该问一个这样的问题一样。
“那个老人当时看了我很久,或许也是猜到了我的来历与我的来意,而后平静的告诉我,这不是兵部能够决定的事。”
梅溪雨挑眉说道:“你便信了?”
南岛站在伞下淡淡的说道:“我当然不会信,只是有些东西确实很是古怪。”
少年眯着眼睛抬头看着远处渐渐昏暗下来的人间。
“当我在想着我应该去找谁的时候,有人便在不远处交谈着兵部之事,当我思索着兵部尚书会在哪里的时候,有人便在议论着那样一个老大人的所在。”
所以少年大概确实没有去什么很是特殊的地方,只是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人在点明着方向一样。
倘若少年生命里没有发生过南衣河上的鼠鼠死亡的故事,少年也许真的会什么也不说,在巷子里直接拔剑出鞘。
只是有些故事,一如梅溪雨在走入这条巷子前都未曾知晓一般,对于世人同样是陌生的。
他们不知道,少年因为自己当初的那封信,悔恨过多久。
就像当初陈怀风在岭南与少年说的那段话一样——修行界与人间是不一样的。世人如果有仇怨,无非提刀而去,跨过几条街去,如果太远了,走到半路便冷静下来放弃了。但是修行界不一样,我们走得太快,从南衣城,到关外,像我们这样的人,倘若真的很急,点燃神海,也许都用不了一日。倏忽之间,很多仇隙来不及冷静,便成了人间动乱的根源。
所以少年有着愤怒的自由。
也有着冷静的自由。
杀人之前要磨剑,不止是为了剑更锋利。更是为了认真的想一想许多东西。
带着克制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所以巷子里的少年很是认真的思考着。
那个老大人很是平静的告诉他,如果不信,可以去兵部看看,那里有着自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开始到南方叛乱期间,所有被侍中大人驳回的用兵疏议。
少年其实依旧很犹豫。
毕竟哪怕兵部尚书再如何垂垂老矣,终究这是在槐都。
这些故事,或许只有一次机会。
只是看着那个很是坦然的站在巷子里的年迈的兵部尚书,少年最终还是没有拔出剑来。
南岛很是平静的讲述着这样一个故事。
“我又回到了那样一个巷子里,认真的看着人间看着自己的剑想着许多东西。”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兵部看一看,昨日见过的那个老人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