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的门敞开着,黄天还是先敲了敲房门,得到准允了,方才走进去。
“攘奸卫天牢狱卒黄天,见过指挥同知莲生大师。”
甫一进门,黄天便行礼问候,不在礼仪上犯错,留下把柄。
“你就是黄天?”
莲生和尚身穿浅灰色、打了许多补丁的僧衣,头顶结疤,左手握着一串念珠,右手敲着木鱼,语气毫无波动地问了一声。
“是,属下正是黄天。”
黄天微微躬身,简短回答。
“黄唯明的儿子?”
莲生和尚紧接着出声问道。
话音落下,木鱼声也停了下来。
放下棰头形似鱼的木棰,莲生和尚抬起眼皮,仔细打量了一阵黄天的容貌与身形,微微颔首:“嗯,确实有黄唯明的几分模样。”
黄天适时闭口不言,只是心里泛起了嘀咕。
便宜老爹当年活着的时候,人脉到底有多广啊?
怎么攘奸卫两位指挥同知都认识他,而且交情都不浅的样子。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黄天又听莲生和尚说道:“也就是他死得早了一些,不然的话,贫僧一定会亲自毙了他。”
嗯?
这……
黄天的瞳孔发生了一场小地震。
合着以前没有见过这一位,也没听母亲和两位叔父提起过这一位,原来是因为便宜父亲与这一位没有结下善缘,反而结了仇啊。
好在人死债消,便宜父亲已经死了,这仇肯定就没下文了。
谁知莲生和尚这时又说道:“不过父债子还,黄唯明死了,还有你这个儿子在呢。你说,贫僧弄不死你父亲,弄死你,是不是十分合适啊?”
合适?
合适你个大头鬼!
黄天忍不住腹诽起来,这他娘的是和尚?
杀人狂魔也不过如此吧?
随即,黄天又想到了佛门的一系列骚操作,比如度化魔头,收入门下。
如此一想,说不定莲生和尚在被度进金山寺之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朝一日,放下屠刀,穿上袈裟,由双手沾满血腥的大恶人摇身一变,成为慈眉善目、说不得、打不得、杀不得的佛门高僧了呢。
佛门高僧嘛,说了、打了、杀了,就是亵渎佛法,亵渎佛门,亵渎佛祖。
要被打进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腹诽归腹诽,该回的话还是要回的。
黄天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回道:“莲生大师,佛门以慈悲为怀,不杀生的。”
“你要和我辩经?有点意思!贫僧这就和你辩上一辩!”
莲生和尚左手拇指拨动了几下念珠,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你岂不闻,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你父亲黄唯明不是什么好货色,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能糊弄莫青笙那个小娘皮,糊弄不了贫僧!看你这样子,怕是得了你父亲的真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趁早斩了,一了百了。”
这他娘的叫辩经?
辩的什么经?
讲的什么理?
这他娘的叫胡搅蛮缠!
黄天咬了咬后槽牙,索性闭口不言了。
遇上一个不讲道理的家伙,对方又身居高位,还能怎么办?
只能如此了。
莲生和尚见状,轻轻摇了摇头,感到有些无趣。
果然啊,这只是黄唯明的儿子,不是黄唯明本人。
故人已逝,往事如烟,是该放下了。
修佛讲究戒贪,戒嗔,戒痴。
莲生和尚左手拇指拨了拨念珠,右手拿起木棰,敲响木鱼,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一些往事,一些执念,一段恩仇,被莲生和尚放下,五蕴皆空。
伴随佛号声与木鱼声的,是一股子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安定下来的禅意。
值房门外,先前心生嗔念,又不慎直视了莲生和尚的忿怒相,而自扇俩耳光的书吏,感到心中的燥火清退,脸上的红肿消散。
黄天却感到厌烦。
一声怒斥忽地在他心中响起:“歪门邪道,当诛!”
识海中正在由青金色向着青色转变的神敕忍不住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