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藏人对普布的评价仍然是丧师丢地,连战连败,一退再退的庸人,可殊不知正是这个庸人用自己命在为他们赌上唯一可能的一分胜算,藏人的骑兵的确在孤师深入的宁人背后断了粮道,甚至四万人围攻起了只有不到一万兵马守卫的迪庆寺,若能得手,倾巢而出的宁人就一定会命丧雪域,死在大雪里,或冻死,或饿死。
阿鲁峡谷上,萧纲面色依旧沉静,后世会说这是儒将之风,可以媲美百万大军攻伐之下还能淡定自若和侄儿对弈的风流事,他渐渐发觉了自己对面那个不知名姓的主帅所求为何。面色沉静算是对那个不知名姓的对手一分敬意,毕竟他萧纲所求的本就不在迪庆寺,即使迪庆寺失守,萧纲也只会一路往昌都城攻去。
一夜的血战,藏人降的降,死的死,只有普布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立在他对面的是洪海,洪海本来对这个一退再退的藏司主将没有什么好感,可只有这一夜死战不退,让他觉着这人并不是云单贡布和云单阿卓那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多吉虽勇,可情形稍稍不对立刻就弃军逃出迪庆寺,乱军里的他应该更容易比多吉逃走,但他没有,那就是摆明了想要求死。
“喂!你的人已经降了,本将敬你是一条汉子,断了我军的粮草,今夜还打了一个有来有回。若是听得懂本将的话,放下刀剑,本将可以保你不死”
“哈哈哈哈,将军可曾看到这周围是什么?”
“别啰嗦了,再不投降,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的万箭齐发,哪一个死相都不好看!”
“将军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漫天的大雪!我等到漫天的大雪!迪庆寺如果顺利,恐怕也早就得手了,敢问将军的兵马虽强,能胜我,能胜天地乎?能杀我,能杀天地乎?”
“贼子,休要蛊惑军火!给我放箭!射死他!”
洪海身后的长雷营骑卒纷纷举起弩机,拉开弓箭,却只听到对面一声:“不劳烦将军了!”后,看着这仅剩的二十几个藏人随自家主将一道跳下了悬崖。
普布查过,藏地的阿鲁江蜿蜒向东,从大宁的丽关之后分流,向北会汇入宁人口中的长河,向南则是南诏东羌和廓部,他想死在这里,亡魂可以顺流而下去看看书里的大宁,若是不能如愿,也无悔恨。就如同今日他选择用死来为藏人谋得一线胜利的希望一样,但行自己的事,莫问结局。
他不会在意后世的子孙如何评价他这个败军之将,就如同昌都城里无数的人会选择用贬低他来夸赞自己堂弟的赫赫武功,可普布在宁人这里赢了,赢在了宁人喜欢的英雄气上,赢在了即使末路还有人随他一道赴死的慷慨上。
藏地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有的地方大雪深数尺,在阿鲁峡谷获胜之后的萧纲没有停下脚步,只将连经数战的长雷营打发回迪庆寺解围,自己则率破光营继续北上,在一望无际的大雪里按着藏人部落的指引,慢慢靠近昌都城。
沙场遍野是尸首,却来不及掩埋,只能美其名曰一句:“雪葬”草草了事,重伤的士卒被留在了这些藏人家里,轻伤的则随洪海一道回到迪庆寺,回到那处始终关系了全局胜败,此刻又危如累卵的城池。
被四万人围攻的迪庆寺城破即在旦夕,城墙因为几次大战破损尚且还未来得及修整便又遭兵马包围,无论林海是如何善守,都只能像两月之前的丽关将士一样,期盼着有援军可来,否则就会被活活耗死。而援军断然不可能从身后来,拉雅山已经被大雪封住,绝无兵马可以通过。
那援军只能从藏人的背后来,可真的会来么?林海没有答案,在月依送来粮草的第二日,迪庆寺就突然被围,被迫和宁人一道做起了同仇敌忾的事,月依也不得不自侃一句:“果然跟你沾边,就没有好事!”
她在迪庆寺看到了那个自己曾经极有可能会嫁为其妇的男子,没有头颅,即便被挂在了迪庆寺外依旧可以看出生前是一个威风赫赫的男子。
大宁的史册里会在日后对这场短短数月即亡国的漂亮战事不吝溢美之言,如:“十月,贼寇丽关,参将王猛轻敌冒进三军既没,都尉齐朗孤军千余对贼数万,及王师而至,齐朗既没。王兵出拉雅,计破迪庆寺,取贼多吉之首,悬于长安。王领军破昌都,夕月初七,阿鲁峡谷参将蒋正大胜贼人,杀敌万余,得俘数千。初九,参将按彬领军破昌都,多朗嘉错献城而降。及十二,参将洪海解迪庆寺之围,夕月十四,王师合于昌都。奉室百年未得之壮举,大宁三月即定,后曰:明犯大宁者,虽强,必除其国!由是,南疆百年而再无兵犯大宁者,是为振民志于百年”
杨宸在昌都城里见到萧纲时,整个破光营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马,劳师远征,即便是灭国的大胜也让他十九岁的生辰有些落寞,随即明破光营驻留昌都听候圣裁,自己则是领承影营骠骑营离开了昌都,东往府州,再南下过云州回到阳明城。
等杨宸回到自己的王府时,方才看到永文帝杨景让他驻于丽关,不许北上的圣谕。大宁也已经与民更始,是为永文七年了,前后历时三月的平藏之战,使得楚藩一战成名,顷刻间为天下共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