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走宫里,是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所以她并不意外木今安此时的遭遇,她只是不解,为何陛下要重新将这东羌郡主的名字还给自家的主子,又将她与那位南诏郡主一道安置在鸿胪寺后便不管不问。
以至于这些看人下菜碟的狗奴才胆敢犯上,听闻东羌乃是刚刚平定叛国,今岁没有使团会入京庆贺陛下登基,知道木今安没有母国依靠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换一个地方安置。渤海,高丽这种北疆的大国使臣来便算了,就连西域那些弹丸小国的使臣入京,也会让木今安换一个地方,她着实有些不堪忍受。
毕竟人比人会气死人,那位奉命与她一道来此的南诏太平郡主,就无人敢放肆,一人带着几名南诏亲随住在了这鸿胪寺里最富丽堂皇的院子中,每日供应的饭菜酒水,火炭灯油只会多不会少。而她呢,只是去厨房自己烧个热水还得遭一番白眼。
接过今日厨房送来的饭菜,小瑶有些丧气,不必拆开,只是掂量掂量分量,她也能猜到,又是几块豆腐,几片不知洗净的菜叶,还有几碟咸得要命的小菜。她有些怀念宫里的日子,在宫里,哪怕是浣衣局的女婢都不会吃得如此粗糙。
回头一见木今安又在发呆,小瑶带着几分抱怨说道:“郡主,这帮奴才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今日给咱们的炭又少了一些,离过年还有几日呢,年后也会冷,这么下去,咱们之前存的那些炭怕也不够了。”
“凑合着用吧”木今安也曾锦衣玉食,也曾背井离乡的逃亡,所以无论境遇如何,她都已经可以坦然而对。其实每每想来,她觉着自己活过的日子里,只有海州那段日子最是快活,一个人没有繁文缛节的拘束,也知道为何而活着。
哪怕在那时,活着只是为了等到有朝一日,那个人打开院门。在大宁的这几年,她梦到家乡的日子渐渐少了,更多的时候,是梦到他,梦到他像在东羌城里初见那般,穿着玄色蟒袍,看着自己跳舞,眼神里没有旁人那些龌龊。梦到他身穿金甲,高立于马头之上,威风凛凛。
她有时也在心里盘问,为何那一日,他会拒绝自己,绝然而去。是不喜欢?可不喜欢,为何要将我送去海州成全我的心愿,为何在回到长安时,又要在海州将自己接来长安?当真只是为了一个挟持王兄的筹码?
她不信,她不信自己在他那儿只是一个筹码,只是一件可以随意赠人的礼物,若是筹码,如今东羌国灭,他大可以许她自由。若是礼物,先皇驾崩之际,又将她送出了宫,他大可以从此让自己了然于天涯,又何必送来这鸿胪寺,还她一份郡主的名头。
木今安并不知道,这世间最不合理的说辞,一遇动心,便都合理了起来。无论杨宸做了什么,她都会自己提前想好的为他开脱的说辞。
就像如今,他登基日久,却不见一字一句的问候,必定是刚刚登基,分身乏术无从过问。
“郡主!”
小瑶小心翼翼地将烛台搬到了桌子上,唯恐让一滴灯油被泼洒出来被浪费掉,木今安也利落地将桌上收拾干净,从盒子里取出了今日厨房送来的饭菜。
她也觉着小瑶跟着自己,算是受了委屈,心里还抱着一些愧疚,这么多年,历经世事,或许唯一没有变的,只有这副容貌和善良的心肠。
主仆两人刚刚落座,院外就传来的动静,小瑶心生困惑,开口自问道:“莫非是他们良心发现,怕郡主冻坏了身子,大朝那日入宫被陛下瞧见了问罪,把克扣的炭给送来了?”
可刚刚走出门,便见到一个引路的老太监和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大胆!这是女眷的院子!郡主千金之躯,你带一个外男进来,是何用意!”
小瑶是在宫里做过事的,一个异国的奴婢能在长乐宫那种吃人的地方全身而退,除了那份忠心,其余的心思也自然不简单。
“哎哟,小瑶姑娘,这位少爷非说是郡主的弟弟,又拿着王府的腰牌,连外院那些看家护院的武夫都不敢拦,我一大把年纪了,哪儿敢拦他啊?”
“荒唐!我家郡主乃羌王幼女,何来的弟弟?”
阿图见木今安身边伺候的人如此伶牙俐齿,才觉放心了一些,可只瞧这院落和屋内昏暗的烛火光亮,又猜到了大半原因是出在这些狗奴才看人下菜碟的身上。
“姐!”
阿图朝里面唤了一声,只听前面的话,一直以为是他便衣出行来看自己的木今安身子一怔,在瞬时的失望闪过之后又是一阵惊喜,连忙出了门。
木今安站在屋檐下,姐弟二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在阿图眼里,如今的木今安和当初与他一道从东羌逃亡的那个金枝玉叶已经大有不同,足以令世间女子心生妒意的那番容颜未曾改变,可容颜自然,已经多了些许淡定从容。
“我回来了,姐”
才短短一句话,说得阿图的眼眶有些温热,他本已是世间的无所依靠的浮萍,但木今安在,他便觉着这世间总有一处地方可以当作自己的退路。木今安也有些动容,来到长安日久,但与阿图相见之日却是寥寥。
她脚踩着莲花鞋迎上前去,看着阿图此时已经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个子,那张脸也黑了许多,不免是有些心疼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个子高了,人也结实了,跟在罗指挥使身边可要好好学真本事,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厚爱”
“知道啦,她是?”
阿图其实已经猜出了小瑶的身份,可小瑶此时因为木今安与阿图的姐弟相认而憋得有些脸红,一来是误会了阿图,二来则是心有缺憾,想来自家主子也是不曾全然相信自己,才对自己有所保留。
“她是小瑶,当初在宫里教坊司做女官时,高公公为我挑选的姐妹。”
“郡主!”小瑶听见此言,连忙一惊:“奴婢只是奴婢,郡主殿下乃是千金之躯,郡主此言,奴婢会折寿的!”
木今安一手将小瑶抓到了身边,从阿图的眼神里,她读出了不同的意味,所以继续说道:“自先帝驾崩,我在此处,若是没有小瑶,真不知该如何过活”